绥德历史悠久,人文荟萃,素称“天下名州”。历史上,各路英雄风云际会,留下蒙恬、扶苏、李广等人足迹,走出了韩世忠、马汝骥、张璨等各辈先贤。而今,在绥德的市井街巷,同样不乏“侠之大者,为国为民”的豪气——我们关注的主角就是一位“一生治黄,功在禹上”的“平民英雄”。
11月22日,采访车在绥德县城街道缓慢穿行,停在一个居民区一栋五层高的小楼旁,拜访徐乃民老先生。徐老曾是黄河水利委员会绥德水土保持科学试验站总工程师,黄河水土流失治理,他有大功。
20年前的人民日报“行走黄河”采访组就走近过他。本报记者李泓冰在1999年这样记叙徐乃民故事:
在韭园沟,正赶上刘家坪坝的施工,这个坝算是个中型的骨干坝,造价60多万元,钱是国家拿的,农民只管投劳。巧遇退休返聘的徐乃民,正帮忙解决施工难题。他是这个站的元老。他说,淤地坝是受了老天的“启发”——在子洲县黄土洼流域的沟底,他们发现了一些由暴雨冲刷淤积而成的天然坝,居然淤出了不少好地。由此发现水力冲填淤坝等办法,并把淤地坝的做法向整个陕北推开。
站在陕北第一坝——马连沟坝(原型在1977年洪水中冲垮,后又复建)面前,肃然起敬。黄土高原之所以还能养活这么多黄河子民,淤地坝推广者立下汗马功劳。徐乃民说,当时试验站的同志打出坝来,百姓很不以为然。那年雨季到来,老乡都站在山梁上,看着这座坝,认定它一定会被山洪冲垮。结果它挺住了,当年就淤出一片良田(暴雨来时,山茆与山坡上泥沙俱下,经过沟底冲入支流、汇入黄河。而被淤地坝一挡,水道变宽,水流渐缓,肥沃的泥沙淤积于沟底,清水经溢洪道流走,沟底“变”出良田)。这田,老乡都不肯去种,徐乃民们就赶着骡子去种地,秋后的丰收使农民信服了,“公家能行”。第二年都抢着种这地。如今,光是榆林地区就有三万多座淤地坝。
至于水平梯田,陕北水土保持的历史上更应该记下徐乃民一笔。原先,试验站只是在山坡上打堵坡地埂,希望靠雨淤平,但淤积速度很慢,难以改变坡地种田耐不住水冲的性质。1956年,23岁的徐乃民到米脂县杜家石沟流域调查堵坡地埂,无意中发现农民修了一片平展展的梯田。他脑中灵光一现:这办法中!梯田是平的,大雨完全落在田里,不会顺坡挟泥沙而下……他极兴奋地拿过一张16开稿纸,将这发现及想法写下来,并上报到黄委。这年的下半年,梯田开始被迅速推广——这一页纸,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陕北很多农民的命运。
而今,陕北的良田由三部分组成:淤地坝田、水平梯田、沟道川地(接近河汊也有水浇地,但数量极少)。我们沿途看到,大部分丘陵都有修梯田的痕迹,许多沟底都一级一级垒着坝子。难以想象,如果没有徐乃民们,陕北会是个什么样子?
66岁的徐乃民,是实验站200多号人中,唯一领取国家有特殊贡献专家津贴的。看去他与陕北农民没什么区别,无论沧桑的外貌还是朴实的性格。18岁从黄河水利学校毕业后,他就来到陕北山沟,奔走40多年,更在黄土地生了6个娃娃,续弦妻子就是当地妇女。
学了水土保持这一行,就注定了像陕北农民一样要同黄土打一辈子交道。50年代的绥德,是一个极穷的僻壤,几十个研究人员就在这里扎下根来,苦心孤诣地琢磨,怎么能让已经十分贫瘠的水土不再流失,让农民能在穷山恶水间填饱肚子。
这真的是一种伟大的牺牲!“献了青春献子孙”——绥德站许多青年人,原就是绥德站前辈的子孙。
因此,来到绥德拜访86岁的徐老,成了我们的心愿。徐老家在一楼,他早早在门口等候,招呼我们进屋、入座,透着黄土地般的质朴与亲切,而他与黄土地跨越一个甲子的故事,也在他的娓娓道来中,渐渐铺展……
曾采访过徐乃民(左一)的本报记者李泓冰,与徐老重逢,时光已经过去了20年。“行走黄河”采访组记者 姜峰 摄
徐老1932年生人,20岁时来到绥德,与陕北的沟沟弯弯结下不解之缘。徐老年少时,在黄河水利学校学过水土保持专业。黄土高原水土流失严重,1952年黄河水利委员会在绥德设立水保站,他背着行囊就上了路。当时条件极其艰苦,来绥德路上发生了一件痛心事,同事带着7岁的娃娃,走到延安时,天开始下雪,路走不了了,娃娃却犯了气管炎,找不到医生买不到药,孩子就这么没了。迎着老天的“下马威”。他们拉开了水土流失治理的“战役”。
具体怎么打坝、怎么治理,徐老开始心里也没谱,“一路走一路学”,从打地埂到坡式梯田,从水平梯田到旱井,他和同事们逐渐探索出一整套坡面治理的经验模式,并对以前的一些做法进行了科学总结,制定了标准。挖土从哪里先挖,拍地埂怎么个拍法,多大的坡度要修多宽的梯田——标准有了,才容易操作,这对在全国推广起到重要作用,“当时各地都来我们韭园沟参观学习”。可以说,今天黄河治理的很多措施,这里就是“源头”之一。
韭园沟、南川,这是徐老在水土流失治理上倾注最多心血的地方,综合治理取得明显成效。韭园沟治理是把工程建设和种草、造林等生物措施相结合,曾被评为全国水土保持十大样板之一;南川治理,则是采取上游打坝拦泥拦洪水、中游有水的地方修小水库、沟口填土造地的方式,在延安召开全国林业会议时,这里被确定为参观点。治理韭园沟,徐老在那里工作了10年,治理南川,也持续了5年。采访组在韭园沟附近村庄采访,提起徐乃民,村民就好像提起老伙计一样,“徐乃民啊,咦,那人可能干事哩!”
绥德县名州镇马连沟村村民王岐明,和徐乃民熟识。“行走黄河”采访组记者 姜峰 摄
“我这辈子主要是在推广淤地坝,具体设计打的坝啊,大概也有一千多座;参与规划的,估计得有几千座。”徐老说得云淡风轻,但背后是多少个日日夜夜的心血。退休后,他依然关注、思考着水土保持的未来。徐老喜欢出家门走走,人多的地方,能听到各种消息;还不时有乡亲们、同行后辈来探望,聊聊现在坝的情况、沙的情况。他和记者们谈起水土流失治理,依然清晰而敏锐。
近年来,黄土高原生态环境改善,黄河水不断变清。有一些人质疑,还有没有必要继续水土治理和退耕还林还草?徐老给出肯定的回答。“说水土保持可以了,不用再搞了,是因为近几年没有大的暴雨,思想麻痹了”。
徐老特意举例,前年“7·26暴雨”,降雨面积很小,就在大理河上游,但一场暴雨,河里水都涨满了,绥德、子洲都被洪水淹了,洪水过后,河道淤积了一米多厚的泥沙,“能说水土流失不严重?如果雨量再大,还会威胁黄河下游安全”。黄河水土保持绥德治理监督局副总工程师党维勤也赞同,“现在是水土流失治理的关键期、爬坡期”。
今年9月份,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座谈会召开,习的讲话让徐老兴奋,“我看了不知多少遍了”。他看到了新一轮水土保持的希望。
提及一些淤地坝缺乏后期维护,徐老扼腕痛惜。“农村生态建设要高质量发展,如果旧有工程不维护,生态建设的种类虽然增多了,但质量没有跟上。比如林草,要高质量发展,意味着林草不仅要种上,还要利用好,产生明显经济效益”。徐老退休后一直想进行关于退耕还林还草实际成效的调研,但遗憾尚未实现。
徐老是河南漯河人,在绥德生活了大半辈子,开口仍是一口乡音。退休多年,他的书柜里还是放着各种关于“黄河”“水土保持”的书籍。也因为这种“长情”,让他用一生守护一方水土,诠释着“择一事,终一生”的执着坚守和无私付出。